从绿军装到花衬衫
(三) 在过去的十年中,崔健总与这个时代保持着一种反差,就像他的音乐,1986年,他为中国流行音乐带来了全新感觉的《一无所有》,他成了一个偶像,一个时代青年的代言人。同样,1994年,他的《红旗下的蛋》让那些甚至是崔健最铁杆的歌迷对他产生了怀疑──人们不习惯他在所有的人都有气无力的时候拿出这样一张充满力量的专辑──因为今天的人已经没有那个精气神了。
但是崔健并没有退缩,这十多年来,崔健和他的音乐一直遭受到种种误解,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在这误解的十年,崔健没有妥协,他甚至用强硬的、极端的音乐在有力地回答着每一个人,在他正在酝酿的新专辑中,他可能还会更极端。
当然,崔健的音乐并不是在他脱下绿军装换上花衬衫之后才意味着有了变化,如果我们能仔细地回顾他在这十年中出版的三张专辑的话,不难感到,他在不停地改变着自己的音乐。不管他用什么样的音乐形式来表现,都是从他灵魂里发出的声音。
所以,崔健的三张专辑是他三个时期对摇滚乐认识的总结,为人们展示了三个不同的音乐空间。
1989年4月,崔健出版了他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这是中国流行音乐史上最经典的专辑,在当时的条件下,这张专辑的制作几乎是完美无瑕的。相对于他后来的两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更多地表现在崔健重塑自我上,如《从头再来》、《出走》、《不再掩饰》、《假行僧》等,这些作品都可以用他的一句歌词以蔽之:"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是崔健自我意识觉醒后的宣言,歌词具有强烈的煽动性,音乐的旋律也十分吸引人。那种全新的感觉在当时所引起的共鸣是那样的强烈。而且,那确实是一个需要从头再来的年代。在音乐上,崔健还没有像他后来那样极端,他当时对摇滚乐的理解全都表现在他的音乐里了。
而1991年出版的《解决》则展示了崔健咄咄逼人的一面,这次他来得更直接一些,对于听惯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的人来说,尽管《解决》中有一半的作品是他在第一张专辑之前创作的,仍然保持着强烈的旋律性,但崔健的演唱和编曲方式一时是难于被接受的,它听上去粗糙了许多,他几乎更换了所有的乐手,在崔健的这十年来,他以不停地更换、组合乐手的方式,试图通过这种变化来寻求他在音乐上的感觉,对他自己来说是成功的,但对于听众来说则是无法忍受的。但《解决》在音乐上比《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更有力度。
在《花房姑娘》这首歌中崔健已经开始了他所特有的含蓄的象征性叙事歌词的创作手法,在这张专辑中已经体现得更加明显,像《这儿的空间》、《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一块红布》,在他的这种创作中,他从不会给人一个明明白白的结论,他只是描述一个含义不确定的故事特征,每一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去得出一个结论。尽管《解决》中有几首相当经典的作品,但整体上,它并不成熟,这仅仅是崔健在音乐的过渡时期──他既想建立些什么,又想放弃些什么,但一切来得都不彻底。
《红旗下的蛋》是一张来得十分大胆的专辑,人们看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崔健,它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摇滚音乐语言,他走的更加极端,更彻底的不妥协。音乐上是相当精彩的,乐手出色的表演甚至掩盖了崔健的光辉,中国的民族乐器第一次在中国的摇滚乐中舒展地体现出来。如果说《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在制作上做到了力求精致的话,那么《红旗下的蛋》中的崔健已经把音乐挥洒的十分自如了。而与前两张专辑更不同的是,在今天人们逃避现实去营造空虚的世界时,崔健却更加关注现实以及对现实的批判,正如他没有迷失于西方的摇滚乐之中一样,他的眼睛也没有迷失在今天现实的浮华之中。他的音乐也没有妥协于现实的压力,他仍然能以冷静、敏锐的眼光来剖析这个世界,这是崔健在这张专辑中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也是崔健三张专辑中最具思想性的一张。
是的,只有崔健在十年里拿出了三张精彩的专辑,如果这十年没有崔健的话,中国的音乐将是多么的寂寞和无聊。
(四) 崔健从不妥协,无论是对音乐、对商业,还是对社会,这一点,连西方的摇滚歌手也无法做到,因此崔健能有一个十分自由的空间。
进入90年代,中国市场经济的确立,商业与文化的衔接,人们的思维、观念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它也直接地影响着人们的审美习惯。在商业行为的运作中,流行音乐与摇滚乐、商业与艺术、个性与共性之间的冲突日益显露了出来。短时期的商业成功使人们更加坚信快餐式的、时尚式的东西是人们真正需要的。一些肤浅的、急功近利的文化热潮像海浪拍击海岸一样不时地泛起泡沫一样的浪花。很多人被浪头裹挟着成了下一轮的浪头。
而崔健,可能是这一股股浪头退却之后依然伫立的一块坚硬的岩石。他在不屈从任何的压力的同时,他很幸运的是没有被什么浪头裹挟进去,他强有力地把握住了自己的方向。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不幸"者。
90年代中国的流行音乐其实在本质上没有什么进步,进步的都是一些表面的东西,这些表面的东西在一步步被人们认可、接受,对于接受者来说,他们仅仅是商业操作的被利用者。人们的心灵只要满足这个商业的过程接受一种最终的结果便足矣──一种经过乔装打扮之后的结果:只知其然而不必知其所以然;只可知其表而不必知其里。人的思维在这些简单、方便的文化面前渐渐地形成了惰性。流行音乐的一步步繁荣,正是适应了这种惰性的结果,反过来,这些惰性的人正在创造这样的文化──一种像被用白开水稀释得无色无味无臭的文化。只有这样主流的、时尚的文化才能满足人们的浮躁心态,可以走马观花而不必驻足反复品味。所以,《红旗下的蛋》在我们都愿意躺在温馨幸福的怀抱去唱着悲伤的歌曲的90年代里出现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崔健更坚定地说:"《一无所有》我没有和歌迷较劲,《红旗下的蛋》在和很多人较劲,包括我自己和我的听众,如果他们接受了,就接受,不接受,就跑了。我的下张专辑还是这样,不想偏离自己的方向。"
在90年代中国流行音乐经历的繁荣与萧条中,无论是繁荣还是萧条都已经显不出崔健了。人们一方面希望崔健也能和大家一起合唱,别那么个性,但崔健没有。另一方面,他们承认崔健是个摇滚歌星,是中国摇滚第一人,是中国的鲍勃·
迪伦。但他们不愿去面对他的音乐,他们希望崔健像个斗士一样杀在最前方,别人像鸭一样伸长了脖子在旁边看热闹。他们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每一天都在惹麻烦的崔健,并以此津津乐道或幸灾乐祸。这样,崔健的人格才会有魅力,他才是一个英雄,同时也可以刺激、丰富自己的平淡无聊的生活,而不必去他的音乐中去改变、刺激自己无聊的生活。一旦崔健没有按人们的意愿去做,就注定崔健被冷场。于是崔健老了,崔健落伍了,崔健这面摇滚旗帜到底能打多久的论调便出现了。
当崔健平静地去面对现实和自己的音乐,再一次超越他人和自己的时候──他却落伍了?
下一页
进入“音乐茶座”发表自己看法,看看别人所说